小路还是这条小路,小屋还是这间小屋,我突然站住,眼前迷蒙一片,欲去拾回那丢失的东西,然而已不可能,往事如在昨日,不知道怎样才能原谅自己……
那时候,我很小,奶奶总坐在这间小屋门口。天天如此，她很瘦，很瘦，连走路都困难，就是从屋里走到屋外，都由她的女儿扶着。当我们这帮孩子每天早晚路过时，她总会叫住最小的我，塞给我几块糖。每天如此，所以，我也很乐意从小屋前经过。就这样，不知又过了多久，我也稍大一点了，一个伙伴对我说：“你别吃那老太婆的糖啦，你看她有我脏！”想起那皱巴巴的脸和那双干枯的手，我竟然相信了。此后，我不再去接她的糖，无论她怎样叫我。一次，一个伙伴竟然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糖摔在地上。我忽然看见她眼睛里新生的失望和忽然苍白的脸。我似乎有点不忍，但终究没有责备那个伙伴。
突然有一天，她用很尖的声音叫住我。我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红苹果，不知是由于经不起苹果的诱惑，还是不忍心看见那失望的眼神，我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她笑了，而且笑得好甜，满脸的皱纹像一丛丛野花。她把苹果递给我说：“你怎么不理我啦！”我咬着苹果说：“他们说你脏，所以……”我没有说下去，因为我看见，她的双眼分明有泪，泪很浊。我急了，说：老奶奶别哭，我不嫌你脏。你看，我在吃你的苹果。一点也不脏”。听我这样说，老奶奶拉过我，颤抖地说：“好，好孩子，做我的孙子好吗？”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要求，然而我竟简单地拒绝了她。“为什么？
”显然，她没有料到。我说：“你好丑，脸上那么多皱纹，我奶奶比你好看多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是因为我不愿有个丑奶奶？可似乎又不该这样对她，真有些后悔。我抬头还想说什么，可看见她又流泪了，那泪水比方才更浊了。黯然的眼神流露出无比的失望，我害怕了，挣脱她的手跑了。
好久没经过那小屋了，好久没见到老奶奶了。这天我想再看看她还在不在，到底怎么了。于是，我又决定从小屋走过。走过小屋，那熟悉的声音又叫住了我，我看到她手里有两上鸡蛋，想起老奶奶的要求……还没等她开口，我便冲着她喊：“我不做你的孙子，我才不要哩！”说着便逃似的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便问妈妈。妈妈说：“一位老人死了。”“啊，那个老人？”我赶紧下床，“是不是那边小屋里那个很老的老奶奶？”“对呀！你怎么道？这回轮到奶妈奇怪了。我感到自己很失态了，漫不经心地答：“猜呗！”“猜？！妈妈笑着摇摇头。“她常给我东西吃呢！我说着。是吗？妈妈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慢慢点着头：“噢，是这样……”我呆站着，听着远远传来的哭声，我的心咚咚地跳。妈妈又对我说：“老人前几天不知怎么回事，一口饭也不肯吃，可昨天，又让女儿煮了两个鸡蛋，女儿把一杯水和两个鸡蛋给她，她把水喝了，却拿着蛋发愣，说什么要给谁，今早吃鸡蛋不喝水……就噎死了，可怜她总想有个孙子，唉——”听着听着，我猛然意识到我做错了：就是因为我，老人才……假如我答应做她的孙子，她就不会不吃饭；假如我接过她手里的鸡蛋，她就不会只吃蛋不喝水
……我在心底呼喊：“奶奶，我错了，我答应你，我愿意……”可，她还能听见吗？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走过这条熟悉的小路，回头望望，小屋前的身影，依稀还在，那熟悉的声音仍在耳边。老奶奶的坟上，该是青草茵茵了吧？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写下了这一篇虽然不是忏悔，可也充满忏悔之情的文字。
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