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不太迷人的午后。慵懒的轮廓像速写临摹的黑白格纹,粗粗勾画,斑驳而又蓬乱,江水一波波的促狭地泛着白沫,风尘肆无忌惮地相互冲争,却被暴怒的浪潮掀翻在磅礴的川流中。是,秩序不明的夏天。
碧阴阴的浊黄,涩涩地从眼前淌向远方,像邋遢龌龊的中年男子嘴边垂着的涎水——恍恍惚惚,彷彷惶惶。我屈身微俯,手掌轻轻地划开浑瘫的波纹。突然水中湿漉漉地现出来一个女孩,冲我很快地笑了一下,一闪而过的明媚看起来有点俏皮。她说她叫恬。
恬抱住膝盖陪我坐在石阶上,双手轻轻地圈住膝上突出的腿骨。她把小腿浸入畅凉的江中,右脚歪向一侧,看着碧得诡异的水,突然神色变得忧郁起来,把脸埋到腿间。她的头发自然地垂落鬓旁,神色一点一点地黯下去,刘海遮住眼底深深的峰回路。“你们都不懂。”她突然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蕴积的沙泥改变流水的行路,曲曲折折地缠住一棵水草。恬犹豫着沉默了一会儿,往右移了移身子。我想说现在的人们正在努力地改变环境,想说我们都不想让江水受到污染破坏自然,还想说我懂得。——可是,我不能。这些话哽在喉头,提悬着,只让我自己不断地纠结、烦躁、酝酿且兜兜。
然后她慢慢地用手掩面而泣,怨诉人们对自然的不忠。他们肆意开采,污染河流;大自然一步又一步无私地忍让,但是他们却剥削得愈发变本加厉……我拍拍她的肩,那么多为自己的辩护,都化成了无言的默认忏悔。
她软软的靠在我肩上,继续着小声地抽泣。锁骨随着双肩的起伏显隐,上游的水飘来浮沉的一次性塑料袋,飘来被捏扁的空易拉罐,飘来拖着脏兮兮尾根被蛀掉半边的水葫芦,还飘来趴着几只扭动着的小虫的腐败果蔬……恬坐起身,用双手支起下巴,看着顺水而流的几株摇曳的浮萍哀戚地笑了。那个笑容僵硬地滞留在她的嘴角。
我的心猛地一揪,像一把重重的铁锤在一记一记无情决绝地敲打着。天边的云酣畅而慵懒地重叠在一起,太阳投射下柔和明亮的缤纷的光线,天空像一潭浅蓝色的湖泊在微涩中遨游。城市的喧嚣和芜杂伴着车流的声浪,一小块鲜亮的白透过馥郁的风,盈满整个天空。
模糊的远处有人正在淘沙,几台机器轰鸣着运作,聒噪单调地重复着。我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谩骂和辩护所产生双重矛盾的心逐步清明——原来我们不是忘恩负义的动物。
恬朝我挥了挥手,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她逐渐消失在虚无的空气中。我把麻木的双脚从水里抽出来,好像做了个梦,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靛色的江面露出一个友好灿烂的笑脸,仿佛那么近,又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