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东方划过南方,最后滚到西方消失不见,一天天就在这太阳没有道理的滚动中度过。旁人说阳光是希望,我却怎么也看不出阳光何来的希望之说。无数次阳光洗礼的清晨我漫步在公园,感叹生命美好的同时又踩了一脚狗屎,所谓希望,即是盲目,不看脚下,希望就如狗屎般龌龊不堪。
天边滚动的云朵时而凝聚,时而飘散,凝聚时笼罩天空,形成所谓的阴天。阴天是人最应该享受的天气,而人们却对清凉说了声压抑。阴天预示雨水,雨水与阳光,共同缔造出世界上无数的生命,然而雨水与阳光却背道而驰。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但即使不曾相见,却依然相辅相成,这和我们如今所处的时代脱节,背离了我们社会关系的主旋律。
青苔往往长在无人经过的小径上,这里背阴,几乎没有所谓阳光的照耀,倘若是阳光气息浓郁的人至此,不知是不是会长出青苔。青苔是可爱的,它用最有限的资源提供了最神秘的绿意,此刻我站在并不肥沃的泥土上面,活着的尽皆是野草,尽皆是青苔。数得上名字的哪怕是夜来香,也不肯在这荒凉的土地上逗留片刻。生命有选择,优者择优,劣者择劣。然而让优者到了劣处,劣者到了优处……那一片云朵最懂,它在天空俯视,又不至于太远,也没有什么遮挡。阳光则有大限制,所以说一些阳光是照不到真相的。
比较喜欢的是那骏马,无论是在何种境地里,或者是狂风骤雨,或者是晴天万里,它们飞驰的脚步带起伟岸的鬃毛,大跨过一个又一个险峻的谷,宛若彩虹般绚烂无比。时过境迁,骏马不再,草场日益减少,野性十足的骏马也已经习惯了牧马人的驱唤,脚步如宴席上的贵妇一般柔而雅。马是一种好动物,不管是豪爽还是阴柔,都别有一番情调。
云聚了,又散;光暗了,又现。夏日的云朵来得快,散得更快。不知从何开始,也不只是谁取的名字,我一直把这种忽晴忽暗的天气,叫做马阴天。这可能是我家乡的方言,有也许不是,奔驰的云不抵骏马,它们的鬃毛一旦飘过,就再也不见。而此刻的骏马,鬃毛已然僵硬,即使飞奔,也不再有当年的神气。马术馆里尽皆是雌马,雌马的阴柔是马术馆里的主旋律,和谐而自然。云和马,区别不再,阳光照到云,照不到大地,照到马,同样照不到大地。物理学定律不可更改,所以那些绵柔的草,大部分时间也和那青苔一般,消失在或云或马的阴影之中。可笑的是,这改变了的云与马,竟比那太阳更具主宰的能力。
心情使然,我伴着马来到江边。此时阴雨绵绵。那匹唯一的骏马眼中依然不灭驰骋的豪气,然而它却只能在这黄河岸边的平原上嘶吼几声,这里没有山峦。只有一条河,一条骏马也不能横跨过的大河。我从来都不是个骑手,甚至连匹驯化过的马都不是,它向我求助的眼神只能是激发我面对阴雨时的悲凉。
慢慢地,人都会被改变。片刻前我热衷阴天,片刻后我郁郁寡欢。骏马眼中的火焰长久不灭,它望了望天空,那里阴云密布。它望了望地面,那里尽是苔癣。奔驰的骏马束缚在狭窄的平原,即使目光中那团熊熊的火,也只能被这柔弱的太阳,狠辣的云朵浇灭。
诗意的境地不能阻挡时间的恒流,阴雨天里,骏马的鬃毛被雨冲刷。雨水浸湿马头,马身,马尾,从马头,马身,马尾落下。
浩大的洪流涌过,河床再承受不住,河水蔓延开来。洪水肆意冲刷着地面,那饱食了阳光的香花嫩草,在这洪流之中不堪一击。洪水无情地吞噬着所经之处的生命,然而平常默默无闻的苔藓,任洪水何种力道的冲刷,也不松动分毫,这等韧性,怎么可能是从未品尝过所谓希望之阳光的蔫弱植物所能拥有?我眼观着发生的一切,似乎忘记了正身处洪水攻击的范畴。骏马此时眼望着河面,正一声不响地思索着什么。我骑在骏马的背上,耳濡目染,也若有所思。
风声起,给洪水再添波澜。我已经不能睁开眼睛,雨水从头上落下,滴在眼睛里,酸,涩,让人想要流泪。无数自以为是的人,要让生命如夏花之绚烂,他们却不知夏花有绚,更有烂。夏花轰轰烈烈,溃败更加轰轰烈烈,仅一阵微风,便能让这夏花抖上三抖。而在这洪流之中,夏花则更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也并不可惜。我挣扎着睁开酸涩的眼睛,已然是一场满是哀号的悲剧。洪水冲走了一切,只剩下我胯下威风不倒的骏马,它的眼中,烈火熊熊,此时正盯着那河面。它挫了挫后蹄,我惊讶,慌忙要制止。
大难当头,方知自己软弱不堪。
阳光,仅仅是阳光,从不能带来任何希望,我又一次坚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骏马的嘶鸣响彻天际,我抱着他的脖子,目视前方。它一步跃起,二步蹬踏,三步,则是来到了江边。最后时刻,我摒住呼吸,却不争气地闭上了双眼,随着胸部重压,我缓缓睁开了眼睛。骏马渡过了不可逾越的江河,但不可逾越的江河却不是生与死的分界。河那边,死,这边,也活不成。然而骏马却兴奋无比,他再一次飞奔起来,跨过那沼泽,跨过那鸿沟,跨过许多。
雷击。
倒下时,阳光才露出,此刻阳光,下秒悲伤。骏马闭上了它冒着烈火的眼睛,枕着青苔,半身露在空气中,半身沐在洪水中。我看见水一点点没过我的额头,就像我看到太阳踩狗屎一样,从此我再也不信有什么希望。
尽管此时,我非死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