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我挚爱的大伯。
马路边有一颗大榕树,夏初季节开花,榕丝细密。
榕树榕树,老榕树,盘虬卧龙,树冠撑开像一把巨大的遮阳伞。许多人会坐在树下的石板椅上,居多的是和榕树一样年老的人们。
老人们,有着不一样的面容,不一样的岁月故事,却有着同样的寂寞。
那个老人和其他人一样,坐在树下石板上,有时一做一整天,沉默不语。
旁边偶尔坐下几位年纪相仿的人,友好地想要畅谈一番,问他:“你是住在榕树后头的小区里吗?”而他过目光,要么不理会他们继续坐着,要么望望他们起身离开。其余的人总是莫名其妙地相互望望,念叨一声怪人也就不再放于心上。所以,他就终日一个人,也就任由孤单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
树下的他,任由夕日颓阳扑打上身,目光穿过树影,穿过每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这些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而他的目光却那样飘渺无依地扫过这个高速飞的世界。
良久良久,他缓缓站起,他没有与人相约,没有特定的时间安排,也许只是因为坐在这冰凉的石板上太久,又或许是看到夕阳收敛余晖而夜色变浓,总之他用最缓慢的动作用手撑起自己衰老的身体,再慢慢直起弯曲的背。他的动作那么慢,而远方飞驰的快车就像是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冲破了这特别的宁静。
他也许有过一段不凡的岁月,只是身旁再也没有人原意提起。他手提着一个塑料袋,笨拙而缓慢地在路上走着,背微微弯曲着,裤上的钥匙串发出叮叮当当响。他随着夕阳的步伐慢慢往前走,走过的路上没有了余晖的温暖,就像是他的过去,也确实失去了温度,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珍重地放在心里?
家门前他慢慢地掏出钥匙,几次对准钥匙孔,却颤颤巍巍抵住了门板。也许是细细碎碎的声音惊动了门里的那个她,门慢慢推开,四目对上,像是几十年前的初见,除了错愕,没有别的感情。他们的故事,和很多那个年代的人一样,他们是不幸中的万幸者,被父母安排下而结婚的他们安安稳稳地度过了数年的风雨;他们是狂浪之中不能自已的小舟,没有一点反抗,生活早就比一杯白开水还要清淡,对于人生早就没有任何过分的追求,因为生活而生活,是有些可悲吗?
他带回来几个桃子和半个西瓜,他用最为缓慢的动作将这些水果放置好,他们没有过多的交际,连一句问好都没有。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多年之前他们就已经分开睡,他坐在自己的床沿上,打开风扇,呼呼吹着自己汗水浸湿的背心,不知何时他已经不会为自己添置新衣,这条背心因为洗涤剂多次冲洗变得干硬,衣角的蓝色印花也早就糊了,看不清原本的样子。
她走来对他说:“今天孩子们来。”
他抬起头,张了张嘴,却没有一个字,最终闭起了双唇,轻轻抿了嘴。也许太久没有交流,以前做文字工作的他的巧舌如簧已经像枯藤一样干老,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知道了就是知道了,就像是榕树下遇到的那些老人,他们的问好他听到了就是听到了,他没有想过要回应。
晚餐时间的餐桌上沸腾起来,两个儿子自组家庭之后也各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他们都是脸蛋红扑扑的,笑容灿烂活泼的家伙。他安静地吃饭,用筷子往嘴里送饭,动作依然那么缓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话题,是这样的热闹不适合他吗?其实他依然是一个人吃饭,吃完后将碗筷收进厨房,一样没有说过一句话。六点有他喜欢的动画片,他回自己的房间里了。
她无奈地笑着说:“这个老头子,越活越年轻了,还看动画片。”
儿女都叫她让着他些,他们都觉得自己的父亲是老糊涂,也确实太老了。
电视屏幕荧光反射在他苍老的面容上,也许是喜羊羊反击了灰太狼,他的面容上有了一点点的笑容。屋里没有开灯,他的笑容自然没有任何人看见。
日子一天天的重复,他的话越来越少,他的目光越来越涣散,有时他在家里四处,他的脸上写得是一样的寂寞,只是他找不到什么事情可以排遣这样的孤单。
可贵的是年老时候还有一件可以坚持的事情。年轻人觉得一天24个小时太短,而他觉得一天24个小时太漫长。老人的孤单我们不能理解,可是望着他们拖长的影子,孤单的背影,我们的心也会被揪紧,只是这样的难过不叫做孤单,叫心酸的同情。
他走得越来越远,背影越来越模糊,还是一样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