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
雨
尧曼夏
时间是零八年七月的足后跟。当时我在苏州,而苏州正在下雨。印象中,夏天的雨总是狂暴的,而江南的雨,却似乎总是那样轻柔婉约,不骤,不猛,也不急,在古城里悠悠地下着,在白墙黑瓦的老屋的檐上挂起一串串珍珠,在被岁月磨得光滑平坦的青石板路上汇成小溪幽幽地淌到门前小河的怀里去。雨并不大,只是断断续续地可以下一两个星期。坐在旅馆的几案前向窗外望,总看见如丝细雨织成望不穿的一城烟雾。
那天我去了留园,苏州城极富盛名的园林,中国四大名园之一。苏州园林的奇巧早已名满天下,故想必我也不必为此铺张笔墨。然而它的绿和深,却是令我在心里小小地“啊”了一声的。刚进院子时,只是天泛着几许灰白;然而当我从一处小丘顶上的亭子中下来时,雨丝又飘到了脸上。我戴上帽子,跑进一处廊的角落。一会儿,雨便比初时大了些许,外面的一池碧水里泛起数不清的涟漪。我躲雨之处视野似乎很好,正可望见对面小戏台上的评弹演出。戏台前没聚集许多人,但演员却还很卖力地演绎着他们故乡的骄傲——苏州评弹。我闭上眼睛,想要好好欣赏这有名的苏州评弹,然而,当我的眼帘完全降下、世界漆黑一片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雨声,淅淅沥沥,一点一点变大,仿佛无边的尘埃从地平线深处漫卷而来,一旦靠近,便隔绝了我和整个世界。雨声如同洪水迅速涨起,越来越强,越来越清晰,渐渐地,淹没了歌女娇美的吟唱;渐渐地,主宰了我的整个世界……
我努力地睁开眼。廊外,一切还在继续;细细密密的雨丝,裹挟着浓云的哀愁,织成新的悲伤。如针的雨丝落在大地的胸膛上,刺痛了大地,却也滋润了大地;如针的回忆散落在我心上,刺痛了我的心田,却也滋润了我的心田。我的思绪亦如雨丝,滴落之后,销声匿迹,在脑海中留下不尽的空白。
我疯了似地奔到庭院空地里。雨丝扎在我干裂的皮肤上,一阵刺痛向心底传来,刹那间唤醒了那些敏感而伤心的回忆。那些不复存在的柔软的话语、温暖的怀抱和有力的臂膀,以及生命中许多人无声的进入和离开,化作漫天白雪在心灵的旷野上飘飘洒洒,一会儿便覆满了心头。
雨景如画,本难沾旧事;雨丝如缕,本无意伤人。我扬起脸,向着苍白的天空骄傲地扬起脸,却早已泪流满面。
现在,秋的雨季又到了。天已经阴沉了多日,展现出漫无边际的苍白和无力。浓云已经堆叠得太多,天已经太脆弱,仿佛只要再加上一滴泪的重量,它就会整个儿地坍塌而破碎。
第一节和第二节晚自习的间隙里,我在校园中踱步。一阵冰寒忽然降到皮肤上。
我扬起脸。那些冷而无情的大雨点,面无颜色地砸在我每一寸裸露的肌肤上。几分钟后,雨便停了。江北的天果然不似江南的天,嘤嘤啼啼地一哭便是半个月。这里的云如此倔强,只在再也承担不起时稍微释放一丁点的苦楚,之后便继续拼命硬撑。
如果云知道。如果云知道,在这里写她的这个女子,性情也同她一样啊!
水乡园林,没有江南古镇的烟雨迷蒙,却载着更沉更重的一城灰色的雾。我翻了翻手机上的日历。时间是,零九年十月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