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谢幕时分了吗
我从黄昏时的沉迷状态中醒来,心中悚然一惊。
还是有一股奇特的力量,一股带着快感的力量要拉着我回到那黄昏中的无知觉状态,但我终是渐渐清醒了过来。
是结束的时候啦。掌声尚未响起,且在这里先谢了幕吧。
如此的结束是始料未及的,我原以为会像交响乐的结尾一样渐轻渐远渐淡,或像电影里中了枪的主角,在高速摄影中,变幻着姿势,很语言化地倒下……没有,这一切都没有,我只是写到了不能写。
写作或不比纳鞋底的,情绪高低,天气好坏,鞋底是照样可以出产的,惟产量高低一些,而写作对作者的精神状态如何是很苛求的,需要一种富有激情的清醒。妻及家人是不忍看我每日里捧着电脑枯坐,等待写作态福至心灵,屡屡劝我就此停笔,我却总觉得自己还能写一些的,但没想到写作状态的光临是无法捉摸的了,或像飞贼过境,闻得声开门已是走远了。
罢,住手吧,没有状态的写作挤出的怕也是公牛的奶,一场笑话而已。
身体是一个原因,而内容则是另外一个原因,原以为是一些家常文字的,没想到在朋友的鼓励下,指东道西的,竟然讲了那么多事情,藏拙已是不可能了,出丑怕就在不远,所以,也是停笔的时候了。惟一自慰的是这十几万字是我十几年求学的成果了,没有查阅一本参考书,没有用过辞典,用的全是箱底的存货,当是对得起我那几十位语文老师了。
再者,文字的价值在于其情、其趣,与长短无关。
爽了百篇之约,心中并不好受,但更难受的是因日记而收到的几百封信和数千的“妹儿”,无法作答,很有欠了债的感觉,且又是无法还的债,真不是一声道歉可混过去的,下辈子让我做个快递员吧,专给朋友们送信。
真的,我对日记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感到惊讶,我对这种绝境中的歌唱会如此美丽感到惊讶。
我应该是躺在病床上的一具痛苦的肉体,须臾不能离了麻醉药的支持,然后焦虑地打听还有没有什么被忽略了的药品,或向家人提一些合法不合理的要求……
但,上帝,我没有。我奔向了湖边,山间,林中,我写作、交友、打牌,笑。
不是我天生异数,只是日记的神力使然。
原以为病中的文字是像中药一样熬出来的,凝重,可能会有益,但苦涩是免不了的。
现在看来,我端给大家的不是可乐,至少也是咖啡一类,糖是随文附送的,各依口味就是,也可以喝清的。
还好文字是就此止住了,不然往后的内容岂不是倒了胃口:今天39度,神清,人无力,仅食稀饭,昏睡,多人前来探望,不一一详记。这样的东西不记也罢,编进书里更不像话了。
我努力维持着日记的美丽,不让疾病的颜色沾染,更不想让死亡的气息把她浸透。这本是生命与生命的对话,像一场优美的午茶,只不过我们坐的那家咖啡馆正巧是地狱的产业。
喝完了,谈得尽兴了,你走吧,我留下埋单就是。
从小我就是个慢热型的孩子,客人来了,我要过一阵子才会活络,道别的时候又不胜羞怯。今天,我依然不知如何是好。
不能照例说再见的,虽然我们总要再见。
不能煽情说永别的,花钱买书伤心一场算什么?
不能说我爱你们的,凡人如我不堪遗爱众人的。
不能说永世不忘的,我们识的是钟而非时间。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
且让我们入静,无论我们在哪里,正在干什么,
心是时刻准备好为下面的故事入静的:
在你去过的一座遥远的山里,向阳的山坡,
在一段久没有人走过的田埂,草丛中,
在枯涩昏暗的台灯光圈外,冷落的花盆中,
在为典礼而忙碌的皇家园林中,精致的圣坛,
有一些小小的,名叫做向日葵的植物在生长,
笑脸为形,真金如色,且懂得寻找阳光。
让我们入静,
意念春光,静享人生……
——陆幼青《生命的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