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又梦到了你。
虽说是“你”,其实不甚精准。因为你我从未相见,你离去时还是满清,三百多年后才诞生出这么个我,一路拾取你的词句。
你不会知道,你也不想知道。你写词,不过是为了寄托无处安放的情绪。
梦中那人是我臆想中的你,是我依赖残篇断章与你的诗词小心揣摩出的你的模样。
梦里你一袭白衣胜雪,面容如画,隐隐含有女子的阴柔之美,璀璨星眸又透出一股阳刚之气,白皙修长的手中握着一枚温润玉笛,眉目间浸满了悲凉。
可你那么年轻,离去时也出刚过而立。
为什么身上会带着一种千年也冲不淡的悲凉呢?梅花映雪失语,荷叶田田无言,塞北呼呼吹着远古的歌谣。
随后你倚栏凝望,满目凄荒,轻启朱唇,句句断肠: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是那首著名的《浣溪沙·残雪凝辉冷画屏》
人间惆怅客,千古伤心人。我亲声道出你的名字,怕惊扰了这份我偷来的时光--
纳兰容若。
它不仅是一个名字。那四字启唇读来,分明口齿生香,字字成诗;研墨写下,分明触目万分,笔笔沉重。
胸纳幽兰,神容主若。
我想起了你的饮水集,里面暗藏了多少暖伤故事,悲喜开场。有多少人在春花秋月里,蘸着月光,将这些华丽凄美的句子细细摘抄;又有多少人在夏荷冬雪里,借着暖阳,将那些错综复杂的故事点点收集。
你大概未曾想到,有一天你会成为文人笔下不可缺少的主题,你的轶事会感染千万世人的心。你只是想,想“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他们说你是天之骄子,自幼出生富贵人家,容貌俊秀且才华横溢,尚能文能武。你是诗人是墨客,又是康熙的宠侍,可你真的不是天之骄子,因为你连一点小小心愿也不能被实现。
青梅竹马的表妹被选入后宫,从此行同陌路,纵前不舍万不舍,也抵不过深宫似海;原以为能执手一生的妻子卢氏逝去,生活里微弱的火苗熄灭,虽生前未施以厚爱,死后“只向从前悔薄情”;江南才女沈宛,你们有过小小的甜蜜,即使不被家人承认,也可在京城寻一块小小的居所,谁料你英年早逝,只留下孤独的她和你尚未出世的孩子。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你宁愿拿那些被人羡慕的东西去换取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看细水长流,话巴山夜雨。是的,你是愿意的。管什么成败什么荣辱,都不过是眼前沙。
世上弱水三千,你只想要那壶挚爱之人亲手煮就的清茗。
却真真是子非鱼,我不是你,我感受不到你的寂寞与执着。
如果是我,我是否会有这样的勇气呢?我不知。
你的一生,恰如泰戈尔笔下的诗句,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没有春冬,只有夏秋。一辈子就那么过去了。
极致的开放后迅速衰败。
但是你的灵魂,那不朽的灵魂,却在人类历史的长河里不断穿梭,像一尾鱼一样,将那些三百年前的感动与孤独、清冷和徘徊带给路过河边的世人。
爱如河,你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