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先生墓地位于贯穿凤凰城的沱江下游右岸的一座微峭的山崖之上,地势虽称不上高,却也足够让人在其上俯览凤凰城的大部。从文先生的一部分骨灰就与他的夫人张兆和女士合葬于这山崖之上,没有高耸的墓碑,华丽的墓地,只是一块肃穆的岩石,岩石上简单的几句话就已铭刻着先生一生的理想与追求。先生的一部分骨灰则撒于沱江之中,上游的水坝的建成,使得沱江不再汹涌,从文先生的灵魂也得以平静安详的闲游于凤凰城。
从文先生一生在凤凰的时间远少于他在外飘泊的时光,记忆所及的也大都是年少时候的任性与轻狂,家族的悲愁。漫长的流浪过程,磨练了他的心智,却不能改变他心中的对故乡的眷恋。他只能以他的笔,令人难以置信的为我们清晰的描绘了一个奇异的世界,爽朗任侠的民风,快意恩仇的争斗,飘渺而沉厚的爱情,令人哀叹的落洞女……。最终,凤凰虽然出了许多的大人物,但沈从文还是成为了凤凰永恒的精神象征,谈到凤凰,就会想到沈从文,他成为了一道绕不过的坎。在文学艺术史上,艺术家与城市的紧密结合的例子并不鲜见,莫扎特之于维也纳、乔伊斯之于都伯林、卡夫卡之于布拉格、昆德拉之于布达佩斯,这些人都成了城市的不可分割的精神部分,但却不是独一无二的,除了这些人,我们总能想到别的人物,总能找到别的理解方式。只有凤凰这座城,完全是沈从文凭借一己之力而令人熟知。他创造了一个精神的凤凰,让我们看到另一种生活,让我们看到了自身的无力与渺小,贪婪与卑下;他要坚持最初的凤凰,但却无力阻止故老的衰败。最后他还是回到了真实的凤凰,这个他走过许多路,看过许多云的,梦想开始与结束之地。
最终,他的城市的历史成为了他自己的历史,蜿蜒的城墙,巍峨的城门,破落却又充满生机的圩日,市民间的传奇斗争,民间节日,涌现着他青年时代所有的快乐与哀伤,牵连着他的过去与现在,浮现着熟悉而和善的脸庞,闪回的是他的精神。他在这里看到了他自己,他的力量,他的努力,他的快乐,他的判断,他的愚蠢与痴顽。这里是他生命的最后所在,他对他自己说,这里承载着外面的世界所没有东西,这里原来可以这样的生活,将来也能如此,因为乡民是坚韧的,不会过夜就折倒。沈从文在自己的写作中,成就了家族的、时代的与城市的灵魂与精神。
最后,借卡夫卡的一段话作为结尾
“无论什么人,只要你在活着的时候应付不了生活,就应该用一只手挡开点笼罩你的命运的绝望……但同时,你可以用另一手草草记下你在废墟中见到的一切,因为你看到的和别人看到的不同,而且更多;总之,你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就已经死了,但你却是真正的获救者。”(卡夫卡《日记》 1921年10月19日)
沈从文,用纤细的手,写下他自己的世界,在黑暗的虚无中,给自己挤开了一道缝,在那道缝隙中,他见到了他的城,记下了他的故乡,也成就了凤凰这现实中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