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山的那一边,隔着繁华的街道,有一棵高耸的杨树,树下面是木板搭成的小屋,屋里住着一位老人。
就像杨树不知是什么时候栽下的,老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住在这里的了。有人说,在这里的街道还没有建起的时候就在了。可街道是什么时候建起的呢,它可是也有些年头了。
树下的老人寡言,因为住在杨树下,大家就都叫他杨老头。一把年纪了倒还挺精神,做的每件事都一丝不苟,像军人。夏天到来之后,杨树下一片阴凉。一开始,按理说是孩子们老人们最爱去的地方,但少有人在那里休息,像川流不息的大路,人们都匆匆地从树下走过,不停。杨老头就搬一把上了年纪的木椅,坐在树旁屋前,眯眼望着来往行人,像在观察每一个人,可那有些浑浊的眼又好像是直直盯着你,有着说不尽的威严。
后来,也许是感到老头没有什么恶意,也有大胆些的孩子跑过去,绕着木屋或树打闹嬉戏,渐渐地,夏至夜晚有天真的孩子在附近捉小虫,凉风习习,树叶簌簌,溢满宁静与安详。
说起来其实屋前还有一条小溪,这才使那些恬淡顺着溪水潺潺地流动。
河边有不算短的草,直直的像是要冲到天上去,草边是有小水洼的,洼旁泥土松软潮湿,在洼里就一定要有几只蝌蚪来使它灵动起来。有过顽皮的孩子,小心地蹲在岸旁用小手捞啊捞,但它们一下子跑到更广阔的地方,孩子的脚就不自主地往前移一些。原本漂亮的鞋子就都陷进了泥里。杨老头总会在第一时间赶来,把孩子抱出来,再把小鞋子拔出来。自这次之后,杨老头把树上的一些树枝砍了下来,编成了一个个交错着的木排铺在泥上,但老头明显比平时严厉了许多,到塘边的孩子又少了下来。
但似乎是不怎么欢迎这些孩子的,每每看到他们,总要摇摇头说句:捣蛋鬼。这句话就没有什么力度了,孩子们照样该玩的玩,该跑的跑。杨老头有一个“铁规矩”,不管怎样闹,都不准毁了他的杨树,他的清澈的溪,也因为这样,他的树他的溪,都像是刚从山里捎过来,干净地不沾半点城市的气息。
直到有一天,杨老头的屋前围满了人,没有车:那些随行而来的大卡车都被大山挡住了。挡不住的只是那些穿着深蓝工作服的男人们和他们呛人的烟雾。杨老头一人站在屋前和他们争论,瘦小的的老人和剽悍的工人,没有人上前问一句或是帮老人说句话,老人脚下的一小块地,是他自己的桃源,有他自己的不染世俗。那些人是来砍树的,在和老人谈价钱,说是谈价钱,老人一句没谈钱。这棵杨树也不是老人的,没有划分,本该不声不响消失的杨树,因为一个老人保留了这么多年。在他们的谈话中,人们了解到:这地方本是一片肆意生长的杨树林,老人的木屋建在离树林不远的地方,几十年前的人们就想伐了这片林,老人——当时还不老,也就刚退休。不舍得,看着心疼。于是硬把屋子搬到杨树下,保留下了这唯一的一棵。
又好像听到过杨老头怀念似地说,眼光投向远方,要穿过时光那般:“小时候的树林溪水,蛙鸣蝉声,漫天萤火,现在都不怎么看见,听到了啊……”而后是长长的叹息。
杨老头仍在和他们争论者,花白的头发在微风里和树叶的声音和着。他遍布着皱纹的手指似指向人群,指着面前这个工人,更像是指着他的良心。
他的摇杆挺得笔直,就像身旁,那棵真正的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