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至少我猜不出来。
从小，他就只是像应酬一样应付我。或者说，他甚至会像只是完成了一个不需背负的“任务”而自豪。
我曾经敬仰过他。
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也不怎么被待见。他来自农村，从小摸爬滚打知道很多东西，也清楚世故人情。腿上蹭掉了一大块皮肉，翻山越岭地拖着一辆单车在泥水里爬回来。他对老家的那边人与他的朋友们好，甚至比对我们这个称作三口之家的家人更多。对朋友，他仗义。他可以买下一台他从未舍得买给我的学习机，去送给他朋友的儿子，而那个孩子现在因为玩游戏荒废了学业。我从小就懂得为他省钱，可是他说过，这是我唯一的优点。
因为我永远，永远不及他的聪明，不及他的冷血。无病呻吟的冷血是一种愚蠢。
我知道，如果我说他冷血，他会感到骄傲。这是什么非主流观念。每次想到这儿，我会无奈。菲律宾地震时他说，死光吧，那些人都死光才好。我对他说，你难道没有见过那种血流遍地的场景吗？你知道真正一个人受到生命威胁时，无论不知那人臧否，大家都会难过的吗？他说，已经不在乎自己生命了，还要在乎别人生命，做什么呢。
就算我学会了对别人好，像他一样，麻木自己，无所谓地付出，就成了习惯。但在对待生命这一点，他现在不及我。
因为那种不怕死的二货非主流精神，我也有过。像个傻子似的看日升日落，生活多没意思啊，整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而你一直置身事外，看着它在你面前反复。会无所在乎地去死的人，是天底下最懦弱的人。他们自私，把生活的重担紧紧嵌入关联人的皮肤血肉里。
为什么不活着？我真的中二到扮一个文艺青年来学太宰治自杀？他们总是说他们的孤独、空虚和寂寞，好像这世上人人扎堆心连心早已是理所当然。他们总是说在人群中玩闹远离人群的人是孤独症，那么全世界的人都有这种病，那么它还能不能被称为病。
我恨透那些色情的东西。那时我还小，都不知道。他在一边慌忙地过去，那场景让我心生疑惑。后来知道那东西了，很久才想起来他那天居然正在看。那瞬间我觉得铺天盖地的失望，因为我的父亲，和他们都是一样的。
有些男人的妻子老了，无法满足他们的性欲，于是他们就会感到愤怒，憎恨。后来我在一本散文上看到一篇关于老夫妻的厮守，似是那个老男人的自白。他说，他感到屈辱。她总是在说她照顾着他的一切，他为此屈辱。
那时我恨，我想，我身边一定没有这种人的。至少我都不会涉及到的。
他又在抱怨她，抱怨，像个女人一样抱怨，然后我问他，你跟她在一起，感觉屈辱吗？他说，当然耻辱。
那算是什么。
我多少次看着她开门确认是否他正在回来，在他喝醉时吃力地把他拖上床，盖被子，多少次看着她因为他总是出去而怀疑他有没有女人，多少次看着她因为他流泪，因为他想要放弃这段婚姻，甚至我都希望她离开他，最后她还是没有。也许，有着退怯的成分。但我真的觉得，我恨他，恨他和所有老男人都是一样的，恨他亏待我的母亲。
那天我生了病。她生气了，大骂了我一场。而他则劝她不要理，并说，他死了就死了，我再生一个。她愣然看着他，说可是我已经不能生了。他沉默了一会，在我身拿药时嘀咕，这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能。她没有再说话。
我真想杀了他。但我一定不会。
他是多么可恶的人啊。
他会对身边的人掏心掏肺，对老家里的人献出肝胆。唯独这个他成的家，因为他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如此破败。他看电影，相信电影里面那些装X的东西，以为沉默就是厉害，淡定就是有故事。
殊不知这样故意的做派只会被我更瞧不起。
而今年前，我真的一直以为，我们家里的人实际上互相爱着。仿佛是他知道自己的恶心，从我小的时候就一直叨念：“你别以为我不懂你恨我！你…”
对，现在是真的了。
难以磨灭的恨意。
我清楚他故意这样做的理由。他看的电影里那些男人抛弃女人，他感觉很帅气，并且觉得自己应该一生无羁绊，而在厌倦这段关系后，他只要能够道德地让对方接受他的施舍和他在一起，他就已经履行了“道德”这一伟大的职责。
她蠢，她说他还像个小孩一样需要照顾。
你可知他是一个多么中二的小孩。
各种锅碗瓢盆的响声战争中，我讨厌这种生活。我看他们不停地为自己辩解，却没有人能让他们知道谁对谁错。
要蠢…还是两个人一起蠢吧。我们对所有人好，而我们默契十足——就算没有默契，那种每天的关心，不是很好么？
为什么当时她那么慌张？因为她爱我。这辈子，她的孩子只有我一个。她总是问我这个那个女孩子好不好看，总是告诉我将来要成个家，找个好伴，性格不用太好，只要我满意就行。她不像别的父母那样怕孩子早恋。而我没有。我和一个女孩子只是一起学习，活动偶尔一起，同是认真学习的人。她说，这样很好。
我不能死，她说我死了，她会活不下去。我的祖父母会难过。还有那个人。我从来都只是想让他们骄傲而已，所以我会努力做我不喜欢但必须要做的事。只要他们开心，只要这些关系都维持得很好。
有不要脸的女人男人来找他。他也乐得出去和他们喝酒，不知道这是他的猥琐无耻，还会为了这种“潇洒”，龌龊地得意着把它挂在嘴边。我多恨他。因为他恶心，不懂得自己所做的事是多么自恋。他是多么恶心啊，看了电影，没有自我，把别人的故作潇洒给学习了。
爸。
你和他们都一样。
我恨你。
从上个周开始。我不知道这恨意持续到几时，但它此生难以在我的灵魂中彻底消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