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
我的朋友
今天是圣诞，也是你的生日。
我来看你了。
女孩儿看见是他，带着茉莉花般的笑容。
一首未唱完的歌，一副未完成的画
充斥着炎热夏季的，是有整日不息的蝉鸣，有老树投射在滚烫柏油马路上的斑驳碎影。懒散到不想动的行动迟缓的人。
他坐在榕树下的长椅上，抱着一把民族吉他。
清润的动人嗓音像是从山涧深处缓缓流出，夹杂着青春独有的淡淡沙哑，和着淡淡的吉他声，悠悠地轻扬在夏日浮躁闷热的气息里。
你好，你的歌唱得很好听呢。
是淡雅的声音。他微微一抬头，一股清幽的茉莉花香钻进他的嗅觉感官。抬眸，是一个穿着白衬衣和淡青色长裙的姑娘。
如瀑布般的长发闪着美丽的光芒，澄亮清透的眸子。略显瘦削单薄的身板。她背着画板，此刻正闪着眸子打量他。
如茉莉花般的女子。
他垂下眼，没有说话，也没有接着唱歌。
请问，你为什么不唱歌了呢？她有点儿不解，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轻声笑了：不好意思打扰你唱歌，不过，我真的很抱歉。请你继续唱下去可以吗？你的歌声很美。
他又看了看她，她不由一怔。
如山涧般清冽干净的眸子。
我叫尚飘雪，你呢？
丛林。
下一刻，他却收拾起吉他，再背上，再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留下尚飘雪傻傻地呆愣在那里。突然，她又喊：丛林，你是在这里唱歌吗？那我可以等着你。
丛林站住步子，没有回头。
还有吗？
还有……没有了。
她看见他肩膀一颤。
其实她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但是却在那一刻忘记了。
就好像，她突然遇见了他一样。
她开始很期待了。
————过了有那么一阵子，丛林有些好笑，自己无意随便再到这里的时候，那姑娘正不远处朝他微笑挥手。
他走了过去，她就接着认真画画。
在画什么？
你看。她不客气地拉他过去一看，是一个坐在树下弹吉他的少年。
仔细一看，画的人是自己的脸庞。
你不知道啊，上次看见你弹吉他，我就很想画下来呢！她的脸，闪着兴奋的光芒。
丛林皱起了好看的眉。
别画了。
为什么？
看着心烦。
这……尚飘雪又看看他，就取下了画板的画，再小心地收好。
以后也别画了。
啊？
看着更烦。
好的。很难得的是，她还是露出了茉莉花般清雅的微笑。
你唱歌好吗？
丛林坐下，只是仰着头，注视着随风摇曳的树叶，再看看它们集体自杀式的轻缓飘摇，再落下，成为忧伤的尸体。
不了，不好。
那好吧。她愣了愣，又说：丛林，你这样仰望，我眼前出现你的样子，就像是在微笑。但是为什么，却那么忧伤？
可能你永远不会知道。他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的歌，也是那样。明明歌词很美，但是，你唱出来，我却觉得忧伤，有点儿心疼。她也想说，如果你可以微笑，那么你一定会很开心。
终究还是没有。
沙漏是记录着时光的流逝，但是这样的沙漏，会不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停止？
就像戛然而止的记忆。
一个未曾诉说的秘密，一些未曾回收的往事
如果面对墙壁问了一千遍为什么却始终不能回答。
如果过去都是由停滞的记忆拼凑而成。
如果让时间停在天际。
如果一切都能够像电影一样任由改变。
那会演绎出什么样的剧情呢？是依旧幻想着一切美好？
但是。
没有这些，没有如果。
丛林发现，其实这姑娘很好玩。
喜欢和他买一样的杂志，喜欢吃他爱吃的东西。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说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事，喜欢谈论各自的学校，喜欢询问他的很多。
还有很多。
这么多年来，丛林第一次感觉到，心里的那份莫名的疼痛都没有怎么浮现，淡淡的天真与感动浮上心头。
她的面孔，就是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他的记忆当中那些来不及诉说的疼痛都被关切覆盖。
他也会试着微笑。
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的朋友会笑：你的女朋友吧？
不，是很好的朋友。
她也一样，她的朋友会问：你的男朋友？
不是啊，是我的很好很好的朋友。
就是这样。
于是有一天，她眯着眼，对他微笑：丛林，我们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好。
这是他们的约定。
他习惯了她这个朋友。
可是有一天——他的梦全碎了。
他想为她唱一首歌，于是很早就等在她的学校门口。
当然，他看见她了。
可是她没有。
她在校门口不远处，从一个男人手中接过一张像卡片的东西，再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个男人是丛林的父亲。
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但是却说不出那种感觉。
胸口是无法抑制的疼痛，就好像那微微闪烁的光芒，被残忍地一下扼杀，覆盖心头的是绝望与痛楚。
他发疯般冲回家。
见到父亲，像是暴怒的野兽死死揪住父亲的衣领不放。
说啊，说啊，你说啊，你在干什么？
声音是那么沙哑，忧伤与无助。
父亲摇摇头，叹口气：对不起小林，是我不好。
父亲拉他坐下，告诉他一切
那些尘封的记忆终于被抹去了那表面上的尘埃得以重现。
他听了。
有心痛，有追悔，有难过，有感动。
眼泪，终于夹杂着这酸涩的味道垂了下来。
父亲最后拿出一个笔记本：这是尚姑娘让我转交给你的。她日子不多了，你看看吧，希望你不要难过，不要怪她。
难过地回房间，打开那个沉重的笔记本：
6月21日
今天是假期，通过同学的爸爸介绍，我有了一份奇怪的工作。就是去关心一个奇怪的男孩子，而且要让他快乐，真的不懂。但是不得不说，酬金真的很高，比以往我做的工作高出好多好多！我为了妈妈，一定要加油！
6月22日
今天我见到了那个男生。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奇怪，不喜欢说话，不搭理我，为此我很难过。不过令我惊讶的是，他会唱那么好听的歌。歌词很美，是他自己写的吧？不过，为什么他唱出来却那么悲伤？我原本以为，他会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叛逆少年。不过他很安静。他的名字很好听，是丛林。是我最喜欢的绿色。相信我会和他好好相处的，我会努力。加油！尚飘雪。
……
9月28日
今天妈妈的病情很不稳定。我很担心。不过丛林的爸爸对我们真的很好，是个很好的叔叔。我也想有个像这样的爸爸，丛林真好。妈妈也鼓励我，好好学习，好好工作。但是我不能告诉妈妈我的病，她会担心我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可以撑多久。最近全身都使不上力，有的时候画笔拿在手里都没劲。我真的担心，要是有一天，我倒下了，我的妈妈，还有我的朋友丛林，他们怎么办？
……
10月30日
今天是丛林的生日，我想送他一个特别的礼物。我想让他唱歌，然后我就认认真真画下来，那一定很好。因为丛林唱歌的时候，表情是很温暖很温柔的，但是还有一点儿忧伤。不过他之前不让我画，可能是想起他的妈妈吧？丛林的妈妈一定是个好妈妈，丛林一定很怀念很爱很爱他的妈妈。但是真的很不好，他的妈妈那么早就去世了……但是我羡慕他有那样一个疼爱他至深的爸爸。我也想我的爸爸，尽管他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毕竟是我的爸爸，是妈妈的丈夫。不知道爸爸会不会想我和妈妈呢？
……
她的病情一步一步地恶化。
在那之后，妈妈也在手术台上大出血永远地离开了她。
他又发疯般冲出家门，奔向那家医院。
对不起，飘雪。
……
她坐在病床上，安安静静地在画板上作画。
你来啦？
她抬头，绽放出茉莉花般清雅的微笑，不过，却夹杂着苦涩。
你……
抱歉……是骨癌
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为什么？
是……不过，对不起，我要失约了啊。
她滴下泪，泪，落在画板上。
飘雪……
妈妈走了，我很难过。
你这样，我看着更难过。
抱歉了，我们只有下辈子做朋友了。
这辈子不行吗？
谢谢你，我那样骗你，你还是把我当朋友。这辈子怕是不行了……但愿，下辈子，我不叫尚飘雪，你不是丛林。我们只是普通人，相遇了，就简简单单，毫无杂念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你走了，还有像你一样的朋友吗？
我死了之后，你不要难过。你要知道，一个人死啦，他的朋友身上，依旧是有他的记忆。所以，请带着我的记忆，活下去，不管是什么，我都希望，你不要难过了，可以吗？
好……
丛林，你可以坐在这儿，唱歌给我听好吗？她拿起画笔：我想画一幅画给你，你也把那首歌，唱完，好吗？
嗯。
他用心地弹着，唱着。
她安静地用心地画着。
终了。
仿佛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谢谢你。
谢谢你与我分享过你的记忆还有人生。
四天之后，尚飘雪安静地睡着了。
再也没有醒来。
季末
不过，他来，她的笑容永远成为定格。
春与夏，夏与秋，秋与冬。那些相互缠绕生长的季节，那些彼时陪伴在身边的人，都花光了所有力气逃光，只是留下季末。
冬天了。
飘雪，今天是你的生日。
生日快乐。
他再次弹起吉他，轻轻地唱起来：
感动让我流泪
记忆不是琐碎
我留恋，我回味
这初冬的雪呀
是美丽，是动人
却被搁浅
在那个回忆的季节
孤单憔悴
用心去领会
到头来终究还是追悔
但愿结局不是悲伤
因由你美丽的安慰
……
一曲终了。
这时候，天空落下了晶莹的雪花。
那么美丽，那么动人。
丛林拿出那副画——是最后为他画的，用心所画，用生命所画的。
他伸出手，接住一朵雪花。
微微笑了，真心笑了。
因为她说，丛林，我在天堂也会听得见你的歌声。
她是真的喜欢他唱的歌，那么温柔，那么温暖，那么美妙。
就好像，他和她，都深深怀念，并都会铭记的动听的记忆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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