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瓦第一次遇见苍宁的时候是在医院，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护士推着她，到草坪里乘凉。嗯，她做在轮椅上。
她叫他哥哥，每天都缠着他念一个又一个的童话。
“呐，西瓦，医院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她问，黑色的长发乖顺地垂到轮子旁。
“是个比童话还美的世界哦。”西瓦笑着说，看着苍宁一脸憧憬。他从未告诉她，这世间的险恶之处。
“西瓦，等我病好了，带我去康西瓦看看好吗？”苍宁张开手，面向从窗户灌进来的暖风。
“是是。等小宁病好了，哥哥就带你去我家。”西瓦关上打开的窗户，宠溺地揉乱苍宁的头发，一脸笑意。
窗口系着一个小铃铛，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声，外面花坪里开满了粉白色的蔷薇。
“春天来了。”他说，“哥哥带你出去玩吧。”
西瓦带她去开放的水族馆。苍宁兴奋地着轮椅，把手贴在玻璃上，头抵着玻璃，看水中的白鳍豚。
“西瓦，为什么要把白鳍豚关在里面呢？”她静静地问。西瓦什么都没察觉到，只是握住轮椅的把手，“因为人类要观赏啊。”
“那么，人类为什么这么自私呢？”她吐出的热气在玻璃上蒙上白色的雾气，苍宁开始看不见水中缓缓游动的白鳍豚。耳边响起白鳍豚美妙的叫声，苍宁眼眶里的泪水打在她的白棉裙上，“明明……它们想要的，是自由啊。”
旁边的人过头看她，西瓦叹了口气，推着她，一声不发地走向门口。
“呐呐，西瓦想要变成什么？”苍宁躺在医院的草坪上，用手框出一个长方形，举向空中。西瓦用手撑着自己，扬起温暖的笑容，“枫树。”
“为什么？”她扭过头，眼里满是清澈的光。
“因为啊，可以整天望着天空啊，多好。”
“可是，胡杨生命力更强啊。”她不解地问，“胡杨可以活得更久不是吗？”
西瓦的笑容消失在脸上，他认真的回答，“在有限的生命力仰望苍穹，是件很好的事情。这段时间不长，但足够回想一生走多的路。虽然无法行走，但是，内心涌出的，是止不住的自由感。”
“我啊，最想做尘埃了！因为尘埃不管在哪里都是存在的，绝对不可能完全抹去，对吧？”她笑起来，日光柔和的洒在她身上，如同身处幻境。
尘埃么……
西瓦呆呆地看着她。好久，他躺下去，若无其事的闭起眼，“是是……小宁说什么就是什么啦。偶尔晒晒太阳也不错啦。”
“西瓦！你认真点啦！我可是很认真的再说我的想法啊。”苍宁赌气地说。
“嗯……我们来交换好不好？如果我变成尘埃，你就要变成枫树。”西瓦说。啊，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苍宁很快上钩，“嗯！拉钩！”
“好，哈哈。”西瓦揉揉苍宁的头发，笑出了声。
天空是暗蓝色的，飘渺的白云浮在空中。草地上，苍宁的拇指勾住西瓦的，稚嫩的声音回荡着上升。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盖章！苍宁和西瓦的大拇指按在一起。
“嘻嘻……”苍宁捂住嘴，发出奇怪的声音，后来还是笑了出来。
苍宁很久没有看到西瓦。
她跟西瓦说，她想要那种很大很大的棒棒糖，可以吃很久很久的那种。西瓦听完以后就不知道去哪了。
她闲着无聊在医生的房里看电视，遥控器忽然掉在地上，电池摔得好远。
“小宁，电池不可以乱扔。”医生捡起遥控器，却看到她无神的垂着头。
“怎么了？”医生身看电视，然后愣住。
电视上报道着昨天的事，回城的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一场车祸。两辆出租车相撞了，其中一个受害者因为抢救无效死了。记者将镜头拉向受害者之前处的位置，那里有一部手机和一袋棒棒糖。
手机里存着录音，看日期像是最后录下来的，记者在征得警察同意后，按下了播放键，那个声音让苍宁一下子抬起头。
“呐，小宁，找不到那种超大的棒棒糖，所以买了一袋给你。妹妹，要知道，人的生命之所以珍贵，是因为那是有限的。所以，再有限的生命里仰望苍穹是件很好的事。还有啊，哥哥不能陪你了……呵呵，尘埃可是……无处不在的啊……”
身体被人摇了摇，苍宁顺着医生的手指看向电视。
记者退出录音功能，她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背景，眼泪就不停的从眼眶里溢出。
哥哥，这不是真的对吧？你明天就会回来了对吧？你会一直陪着我不再离开的对吧？你不是说会带我去旅游的吗？你在哪啊……
上面的人很熟悉很熟悉。轮椅，白色裙子，垂到地上的黑色长发，还有，柔和日光下浅浅的笑容。
可是那画面还是停在屏幕上，记者还说着什么请家人来认领什么的，苍宁忽然发起脾气，抓起东西就往电视那边砸。
“哥哥哥哥……”
好久好久，苍宁缓了口气，向窗外，忽然笑着，指着树下，回头，“医生姐姐，你看，那两个孩子真可爱啊对吧？”
医生满脸的惊讶，“什……什么孩子？哪有什么孩子？”
苍宁有些僵硬的看向楼下，那个穿着小裙子的孩子嘴里还不停的喊着，哥哥，等我病好了你带我去你家乡吧……
另一个孩子附下身来捏捏她的脸蛋，好啊，所以小宁快点好起来哦。
“小宁，没事吧？”医生拍了拍她的肩膀，问。
“啊……没事。”她说着，再看向窗外，那两个孩子已经不见了。
这是幻觉啊。她想着，沉沉的闭上眼。
“后来呢？”孩子们问，讲故事的人却沉默了。这里是康西瓦，苍宁和西瓦约定一起去的地方。
后来啊……
那人微笑，回忆起来。
后来有一个慈善机构来到了这个小镇，资助苍宁做手术。据那个机构说，西瓦是机构里的一个自愿者，帮了很多孩子。苍宁的手术费就是由他全额资助的。进手术室时，有很多人陪着她。
苍宁觉得朦胧中看见了西瓦，他说，小宁，哥哥一直陪着你，以后要好好活下去啊。
他站在树下，阳光透过缝隙洒在他身上，头发上有一点一点的光斑，暖暖的，暖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