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儿的眼睛，像山里的黑晶石一样迷人。她看着别的丫伢背着书包往学校疯跑，心里羡慕得死。
那个晚上，草儿憋足劲跟爹说：“爹，俺都十岁了——”
爹明白她的心思，便吧哒着烟袋，沉沉地说：“丫，你长大迟早要嫁人，咱就先供你弟弟念吧。”
草儿晓事地点了点头，她知道娘死得早，这个家一直由爹撑着不容易。每天，草儿仍赶着羊到学校前面的山坡上放羊。她经常呆呆地坐着，托着腮，出神地听着朗朗的读书声从前面的校园里传过来。
“咩——咩——”，坡上的那五只羊，草儿一眼就能数得清。闷得慌，她就数山坡下的那些石头。圆圆滚滚的，数也数不清。
风儿携着清扬扬的铜铃声从山坡上绕过，这是草儿最喜欢听的声音。因而每天下午，她都要等到学校的铜铃响过最后一遍，看着像她一般年纪的丫伢背着书包，一窝蜂似的从学校里涌出来，才赶着羊儿回家。夕阳，会把天空染得通红通红的。
有些时候，弟弟会来帮她赶羊。草儿喜欢问他一些学校里的事情，而弟弟总是厌烦地摆摆手说：“姐，课堂上真没劲，那有你在外面放羊舒坦。”
听了，草儿就一边笑，一边责怪弟弟。
山里的日子平平淡淡的，草儿家的一只母羊生下了两只小羊羔，白白胖胖地长着。草儿的身形却渐渐地消瘦了，像一朵走进深秋的山菊。
又是一个下午，山里袭来一场暴雨。爹赶来唤草儿时，她已淋得浑身透湿，可仍执拗着不走。她说要听那铜铃响过之后再回家。爹火火地把她挟在怀里，赶着羊回家了。
回家后，草儿就开始头疼、发烧，微微卷曲的头发一缕一缕地往下掉。爹替草儿抓了几副药，可是吃了之后，她的病情也没见好。
于是，爹便凑足了大夫的出诊费，步行十几里山路将大夫请了来。大夫给草儿把过脉之后，又翻看她的眼睑看了看，尔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爹紧跟在大夫的身后，异常忐忑：“大夫，您看丫这病——”
大夫叹息道：“孩子的病很重呵，还是到城里另请高明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出诊费退还给他，然后身离开了。
爹的嘴唇渗出了殷红的血水……
月儿像一瓣香蕉，挂在病房窗外的那棵法桐上。
草儿吃力地嚷求道：“爹，咱回家吧。”
爹脸摸了一把鼻涕，说：“爹有钱，俺明天就回去把羊卖了——”
草儿摇了摇头说：“昨天，大夫在门外跟你说的话，俺都听清楚了。俺知道就是富人患上这病，也不一定治得好。”
爹憋不住哭了，然后就从床边滑脱到地上，给草儿跪了下来。其实，爹卖羊的钱，布袋里只剩下了不到二百元，刚足回家的路费。
从医院回到家里时，草儿已经下不得床了。羊圈里安静如水，她才知道爹早已将羊儿卖了。
山里的夜晚，除了风绕来绕去，好像一切都睡着了。爹一直守在草儿的身边，见她慢慢清醒过来。
草儿看着爹，吃力地说：“爹……俺有件心事……还瞒着你……”
爹干枯的面颊上浮过一丝温和的笑容。
草儿说：“俺小气……背着弟弟缝了一个书包……没舍得给弟弟用……”
还没等草儿说完，爹便从老橱下面掏出一个用五颜六色的布头缝制的书包。爹早就知道她这个秘密，但是他一直佯装不知。爹是第一次将它打开看，书包的正面用红丝线绣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爹声音哽咽着问：“丫，书包上面绣着啥哩？”
草儿抚摸着那个花书包，暗淡的眸子里闪出异样的光彩，说：“这几个字样……是山妮姐教俺的……俺手拙……都绣歪了……”
爹就说：“丫，给俺念一下。”
草儿一个字一个字念道：“我——想——读——书——”
听了，爹失神地念叨着这几个字。蓦然，他夺门而出，跪在门前的山道上痛哭起来。那凄凉哭声，被山风传出很远很远……
清扬扬的铜铃声仍回荡在山里，从学校门前的山坡上飘来“咩——咩——”的羊叫，几个放羊的孩子在嬉戏玩耍。在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坟丘，上面开满了金灿灿的野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