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一晌，蜡泪泣无数。
薄袖饮情，醉生隔风诉。
贴花黄，不与晚桃堪比瘦。
剑破空，胡茬深深似老叟。
韶华逝了，江湖退了，
流年几度偷换，归不巧。
试问何犹在。
当年离开大哥大嫂时我鼓足勇气斩断不应该的纠葛并决然发誓要此生与儿女情长再无牵连。可是，我真的做到了吗
没有人回答我。黄药师昨夜送来了一坛“醉生梦死”，独自痛饮至五更，不胜酒力的他至今仍烂醉如泥。我扶桌而起时，无意中瞥了他一眼：他瘫坐在草席上，粗布短衫布不知在哪场打斗中被划破了，露出里面翻卷着棉絮的夹袄，浑然一副落魄的浪子样。我突然回忆起他总是每年惊蛰时提着一壶酒，着一身恒古不变出现在我的旅店里，虽然衣上都出现新的剑痕。我习惯性地拍拍身上的尘土，再瞅瞅自己的衣服，苦笑自己也不知什么叫更衣了。
我叫欧阳锋，很多年后被人称作“西毒”。不过现在，我还只是个店主罢了。你问我具体做些什么，不好说。但只要你有麻烦，我都可以想办法帮你解决。比方说你要杀人，一方面有些畏惧，还觉得好像不值得。可每当你想杀的人出现在你面前，你都会恨得牙痒痒。其实杀一个人好简单的。只要你出些银两，我便可以找我的朋友帮帮忙。他最近生活有点困难，你也知道，人在江湖上混，日子实在好过不到哪里去。
我就是这样做交易的。来来往往沙漠上的杀客不少，十几年了，和我交情算不上笃深，但绝对过得去。这条路上走着的人多少会给我些面子。其实我当初来白驼山也很苦的，迎着头皮和别人打交道，有些事打落牙往肚子里吞。只不过这些滋味你不知道而已。
你问我现在过得好不好，诚然，比十几年前的我顺心多了，黄药师不如我过得滋润。
可我也不好过，心里总有个结。
都说思念一个人的日子难熬。每当黄昏闲暇的时候望向延绵不断的群山，我对大嫂的思念便如同禁不住微风挑逗的呼吸一般绵长起来，带些急促的渴求。
我不明白大嫂为什么选择放弃我。那夜，她成婚了。我醉醺醺地在走廊里拦下她。她好美，新婚的妆容还未洗褪，手中秉着的红烛衬得她愈发面若桃花，顾盼生辉。我犹带一丝清醒，她不是为我而美，她的唇抿过红纸，她的腮抹过胭脂，她齐整的发髻上簪了大哥送她的玉饰。她成了属于大哥的人，一切，都昭示着她的归宿。大嫂，我不愿这样喊她，于是哑着嗓子喊了她小名。她急忙得用手捂住我的嘴：“现在我是你大嫂了，你这样叫有失礼节。”说完又意识到什么，失措地想要放下手。我发狂地勒住她的手臂，死命地去啄她的掌心，她的香气一阵阵地袭来，让我只想沦陷在这片刻的温柔之中。
她挣扎着，一个踉跄，脱了手里的蜡烛。那烛直直地坠落，湮没在楼底的黑暗里。
“我要走了。”
“你放……开我……”
“跟不跟我走？”
“你大哥希望……你留下的。”
“留下？他都娶了你了，教我如何呆在这里？看你们日日伉俪情深，夜夜良宵吗？告诉你，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放开我。反正我不会和你走的。”
“为什么？你说呀！”我将她拽得更紧了些。
“因为我爱的人是你大哥，不是你！”
她几乎是喊出来的。
我突然一下子没了力气，她趁机摆脱了我的钳制。
“你会后悔的。”
“我后悔什么？”她冷笑一声，“后悔没跟你？笑话，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你不要太自负，以为天下是女人就该爱你。”
我看不见她的神色，失神地去摸她的脸，没有眼泪。
“我走了。”
是丢了灵魂，我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开。不知道要去哪里，但始终有个念头驱使我离开这一切。它盘旋着，顽固地占据了我全部思考。
后来我就到了白驼山，开了这家小小的旅店。
十年如千年。有了思念，时间都不舍得走那么快。
最近没有什么事，刚刚走了一个洪七和他的妻子。洪七赤着脚数钱的模样很认真。我知道这种人不会久留。
洪七和他妻子走了，随行的还有一头骆驼。我清楚地记得就是这骆驼才让洪七的妻子如此笃定地等待丈夫归来，因为洪七从来不会丢下自己的骆驼。洪七和他的妻子并肩走了，我突然很羡慕他，更多的是嫉妒。我曾经也有过和心爱的人并肩同行的机会，可我却放弃了。
我喜欢大嫂，但我不想让她知道。我自己想知道的是被心爱的人喜欢的感觉，可大嫂也没有告诉过我她喜欢我。以前，我认为那句话很重要，因为我相信有些事一旦说出来就一生一世，现在想想，说不说也没有什么分别了，有些事情，是会变的
我们都是太骄傲的人，一心想要在感情上分出胜负。我不知道她是否会赢，而我一开始就成了输家。我常常以为大嫂会在我离去之后肝肠寸断，我却可以逍遥自在闯荡江湖。可事到如今，我没有一日会停止想她。我年长起来，我老下去，镜子里的我鬓已微霜，胡茬深深。
我得到什么了呢？在我最年轻美好的时候，我最心爱的人不在我身边。我失去，所以我输了。
黄药师昨天带来的“醉生梦死”我一滴未沾。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黄药师在酒的升温中逐渐忘记了某些事，我却靠冰冷的水来维持清醒。
我曾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我不想忘记了大嫂，所以我不喝她托黄药师送来的那坛“醉生梦死”。我明白“醉生梦死”只不过是她跟我开的一个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什么的时候，你反而记得更清楚。
尤其是感情这回事。
我已经失去太多，唯一剩下的，是自己的心。举目而望，晨曦乳白的曙光投射在山丘上，留下联袂的阴影。天气很好，不会下雨。
忆起我每次远行离开她的时候，天都会阴沉地下起雨来。也许是巧合，可她告诉我那是因为她不开心了。
今天晴空万里，她应该很开心。
我的旅店里有一个黄药师在醉生梦死。
黄药师昨儿刚托给我大嫂的死讯。
我与大嫂彼此深爱过，伤害过，等待过，留恋过。这场游戏，我们赔进了青春，甚至生命。
韶华已逝，香消玉损。
我身处江湖，胡茬深深
醉生梦死，终是流年把人偷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