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带着满满的月光来了,据说今年是60年来罕见的大潮,沿江许多乡村和城镇住满了观潮人,山湖好友,异国宾客,都兴致勃勃地慕名而来,我呢,也怀着对大自然的虔诚来了。那是一个清凉的秋夜,我踏碎满地月光,拨开密密的芦苇来到江边。风波、水影、月色。淡淡的,是天边的远山,呆呆的,是泛光的月亮,轻轻的,是水波在拍岩。这秋夜的景色啊,真是画不尽的画中画,写不尽的诗中诗,我看得那么专一,满目的空旷清淡在胸中化为诗情画意的饱和。我真羡慕大江,在这充满幻想的秋夜里,它得到了永生。
平静灰暗的江面披上了一层红红的光,我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岸上已经聚满了观潮人!人们趁着潮水未到前的幽静,有的把酒临风,听涛谈笑;有的席地而坐,说古论今;也有人沿江点起了一堆堆篝火,映红了一草一木……
我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天地一色,水月互相弄影。幽静的夜笼罩着幽静的江,也笼罩着幽静的亭子,这亭子没有半点夸耀和表功,默默地陪伴人们等待着潮魂的到来。我又斟满一杯酒,送到嘴边又放下了,不知道该把这酒敬献给谁。
“来了!潮来了!……”人们惊叫起来,翘首东望,乱云飞度,白光微微地泛起,有细小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嘤嘤的如同蚊蝇嗡叫,是真的!人们左呼右喊,携老扶幼,跳的,跑的,滚的,爬的,一起涌到江边。啊!黑蒙蒙的水天之间,一条雪白的素练乍合乍散的横江而来,月碎云散,寒气逼人,人们惊叹未已,潮头已经挟带着雷鸣般的声响铺天盖地地来到眼前惊湍跳沫,大者如瓜,小者如豆,似满江的碎银在狂泻。后浪推着前浪,前浪引着后浪;浪拍着云,云吞着浪;云和浪绞成一团,水和天相撞在半空;沙鸥惊窜,鱼鳖哀号,好像千万头雪狮踏江怒吼,乱蹦乱跳,撕咬格斗;你撞我,我撞你,一起化为水烟细沫,付之流水。波涛连天,好像要和九天银河相汇;大浪淘沙,好像要淘尽人间的污染;潮水腾跃,好像要居高临下,俯瞰风云变幻的世界。天地间三分是水,三分是云,三分是阔大的气派!我解开衣襟,让江风吹入胸膛。突然,我觉得我的身躯在散开,我的心胸的升华,大江冲进了我的胸膛……
两岸的观潮人齐声叫好,许多人追着潮头狂奔,欢叫,腾跃,有人点起了纸团,挂在芦秆上投入江中,火光随着流水飞也似的去了,一会儿被抛向空中,一会儿又被沉下深渊。黑漆漆的夜空中,点点火光跃跃沉沉,飘漂浮浮,好像江底泛起了许多闪光的夜明珠……
浩瀚的钱塘江沉浮起伏,一喷一吸,我知道:这是潮魂在呼吸。四望皆空,我把满满的一杯酒酹入大江,算是对大江的安慰;人间已擒得饿虎,将满腔的冤气化为倾盆的泪雨。秋水秋风,我的心在江上盘旋;潮魂呵,这故事虽然老,却也新鲜……
江水易流,心潮难息。现实,往往是以历史来充实的,历史呢,又是靠现实来生辉的,现实和历史,生活的航船就是用这两枝桨划动驶向彼岸。
“岁月消磨人自老,江山壮丽我重来。”我沿着铺满月光声影的江岸踱部步,念着古人的诗句,作为对潮魂的良好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