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树。人在路上走,看到田野里一株一株独立的树,心总是难免为它所触动。秋天里,庄稼都已经收割回家,田野里更加空阔辽远,一株树孤零零站在那里,有如一个孤独的人。特别是一株小树,恰像一个孤独的少年,尤其使人牵念。陶渊明诗云:“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我觉得很有意思。一株独立的树是自足的,它不依赖于别的什么东西而存在,它本身就是一个世界。
昨天,我在路上走,看到了几株孤独的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有一种树长在远处,我叫不上它的名字。当然,我叫不上它的名字只能怪我,不能怪树。我就见过这种树中的一株,这株树长得很有意思。它的树冠从一个中心向四周辐射,像是凝固了的绿色爆炸,或者像攀固了的焰火。它的周围没有别的树,也没有什么庄稼,它就孤独地自己站着,持久地演示着绿色辐射的特技。
白杨一般总是作为行道树,给栽在大路的两边。站成一排的白杨很是威风,也很有看头。不过还不如单独长着的白杨更有意味。茅盾曾说,白杨是一种力争上游的树,又说它的枝丫决不旁逸斜出。我想,他的白杨,是在新疆和河西走廊看到的,所谓的新疆杨,与我们这儿的杨树不同。我们这儿的白杨,也是有一根主干,努力地向上伸展,下面的枝丫如何,它好像就顾不上了。杨树的干是很直的,不过那不是几何学意义上的直线,远远看去,它像是书法名家笔下的线条,极有意味,又富于变化。它的树枝细而且短,向左向右参差地伸展,树叶也稀稀落落,漫不经心。这不要紧,只要有了那条贯通上下的主干,这株树就显得极有章法。直说了吧,单独长在田野里的一株杨树,那是很美的。
不过,最让人感到震撼的还是那株梧桐。
我在冠县东北部的兰沃乡看到一株梧桐。兰沃是水果之乡,多是梨树,路边都植白杨,那株梧桐显得突兀。我老远就看见了它,并惊异于它的沉着和大气。这株梧桐异常高大,异常雄伟。已经是晚秋天气,它还披挂齐整,似乎尚未感到秋的来临。它的树干很粗,很直,也很高,树冠也很宽博,枝杈一层层地堆叠着,充分使用着每一寸空间。那绿色是秋之绿,是不可摧折的生命力的体现,是历尽沧桑的波澜不惊。它自然达观,心平气和,不骄不矜,不怨不怒,如一个历尽忧患、火气消尽的老人,又像一个无忧无惧、心胸博大的树之王。
看到田野上孤独的树,一般是在晴好的白天。到了傍晚,或者遇到雨雪的天气,人们都要回到屋顶之下,剩下那树在地里孤单单地站着。我没有观赏过风雨之中那孤独的树是一种什么样姿态。不过,那美丽的白杨和沉着的梧桐,应该是不怎么惧怕风和雨的。即使再严重的境遇,我想,那树也会坦然承受,至少不会失态。
与成片的树和成排的树相比,孤独的树更能体现个性,因此更易让人辨识。我喜欢独自生长的树。我觉得,孤独的树一般都显得落落寡合,也很是谦虚,这我很喜欢。我真希望自己能有陶渊明的悠闲,提一壶酒,走到田野里的一棵树下,将酒壶挂在枯枝上,或席地而坐,或干脆就躺在树下,那种时光真是叫人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