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无可跨越的鸿沟,楚河汉界隔出了一道时空般的距离,我们每次都在遥望着,只是,那虚伪的尊严却任然艰难地苦苦支撑着。几次三番,那只象蹄踩在了边界线上,即将一个飞跃腾身而过之时,却又被汹涌的激流给无情地拍飞,于是,这里便成为了一道天堑,深深地嵌在我俩的心头,也不知何时,能跨过。
夜渐渐深了。窗外,月朗星稀。微风过处,树叶扑簌簌落了一地。挂在树上的叶子所剩无几,树干却坚挺的裸露着他褐色的皮肤。屋内,台灯将一个人影拉得很长很长,斜斜的,长长的。我就那样杵在那里,笔尾抵着头,轻微的鼻鼾声伴着时钟的脚步,缓缓的走着微掩着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他迈着小脚步缓缓的走了过来。一听见我那微微的鼾声,他的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拧成一股绳:“你现在在干什么,作业做好了没?”随即一把将我拉了起来。熟睡中的我哪里能承受得住他的突然袭击,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很快就被屁股下面的疼痛惊醒了。
“你在干什么?”我盯着他,大喊道,“干嘛把我拉起来?”父亲怒不可遏:“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作业都没做好,就在这里睡觉,你前面都在干什么?”接着又瞥了瞥桌上的作业,一看见那散乱的桌子和潦草的笔迹,他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大声吼道:“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这就是你说的做作业,连字都写不好,你这就是应付,还有你的桌子,乱七八糟,你会去整理吗,我这么多年教你教下来,你听进去过一个字吗?……”那霹雳般的吼声都惊醒了对面邻居的灯光。我再也忍不住,反斥道:“你唠叨够了没,这么多年下来还没唠叨够吗?”接着,我举起本子,往桌上一戳,“就这个字,就比平常差一点,你就骂我,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要这样写,作业这么多,我又要在今天晚上完成这么多作业,我不写差一点,能完成吗?……”他被我骂得面红耳赤,嘴角抽搐般微微扯动,我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只是强忍着,也许是被我那通话怔住了,只看见他的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烁,眼神是那么的空洞、无助,就像是个刚出生,却没有了妈妈的婴儿那般,寻找不到生的希望。身体微微颤抖着,原本有些微驼的背,更加扭曲,不知何时,原本油光黑亮,坚韧挺拔的发丝中间,掺生出了那有些委顿的白发。他抬了抬手,又缓缓的放下,我知道他想向往常一样打我,但不知什么原因,这次他放弃了,连准备着挨打,做好防御姿势的我也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他过身,留下一句话:“你也长大了,你的路,自己选,我管不了你了。”说完,只剩下一阵关门声,以及门未关紧发出的“吱呀”声。我就这么杵在那,很久很久。
又是一个清晨,我们又一次相遇在相对房间中间的过道上,只是,昔日的唠叨没有了,只见到他那如小孩般遇到大人有些害怕的表情。我伸出手,想握住他的手,它却往后缩了缩。一见到这样的情景,我不禁心生愧疚,往日的唠叨没有了,往日的严厉、批评没有了,往日的凶狠的父亲形象也没有了,我却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我这样快乐吗,我这样快乐么?……”一想到这里,我飞快地用上前,紧紧地抱住他,似乎他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熊抱给吓着了,身体不住的颤抖。一抱住他,我才发现,这是多么不堪的身体啊,被我的冲击搞得骨骼“嘎嘎”响,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日晒雨淋,为了撑起这个家,他东奔西走,有时为了事业,为了家,他仅仅靠吃方便面填填肚子,在事业上遇到困难,多次想撒手不干,一念起家人,又咬咬牙硬着头皮挺下去,现在人到中年,本觉得我已经长大,可以为家里少添点麻烦,让他减轻些负担,没想到我又是那么不懂事,昨天夜里还和他吵了一架,原本被众多力量压着的心,再也不能够忍受如此的重荷。这身体还能好吗?一想到这,我的泪水一下子开了阀:“爸爸,我错了,我错了!”
刹那间,那只象蹄踏过了楚河汉界,踏过了那虚伪的自尊心,终于来到了那天天相望,却不能到达的对岸。那如时空般遥远的距离,最终臣服在那片炽热的心下。一句“我错了”终于揭开尘封已久的古老画卷,展现出;另一幅唯美的《清明上河图》。
“你这个臭小子,哭什么哭,别哭了,难看死了,再哭,小心我抽你”一句熟悉又模糊的话传入耳中,我惊喜的抬起头,望着那熟悉的眼神,我大喜道:“爸爸,你回来了,我不哭了,只要你回来,我就不哭。”接着紧了紧抱着他的双手,生怕他再次从我手中溜走。“好,我不走,只要你能用心读书,认真完成作业,我留下来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走,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走’。”
于是,在若干年以后,那段时空般的距离,被我安然跨过,从此我俩,零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