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一般在三九四九之间,先人这么安排只照顾了人的闲,没顾忌冬的寒。尽管鞭炮火光闪闪,饺子热气腾腾,年过得终究比不得地处热带的巴西狂欢节那么舒展,春节过去几天了,我还是在没有暖气的屋子中龟缩于被窝里。忽然,一声尖叫,吓得我尿意更浓。“天呀,我的脸,这啥玩意儿,快来看!”
我不情愿地撑起身子,挪到梳妆台前,在那雀斑处处的“月亮脸”上寻找“玩意儿”。扫描之后,我说:“要立春了。”
“放你娘的抽象屁,立春跟我的脸有因果关系吗?”
“好几年了,你脸一出癣,注定就要立春了,你的脸就是春天的探测器。”
“哎呀,我的脸,八百元的美容白做了!”
撇下“灾民”,走进母亲的房间,问:“妈,腿痛的轻些了吧。”
“是轻些了,你咋知道?“
“要立春了。”
母亲赶紧搬出日历,细瞅,然后说:“呀,明天,明天就要立春了,我这老寒腿有救了!”
走出母亲的房间,来到儿子的书房。儿子一边和老师设置的重重障碍苦斗,一边抠脸上的青春痘。立春前后,他脸上的痘痘比胡子多。
忽然,我觉得嘴唇一处奇痒,又要出泡了。我舔一下奇痒处,裹上棉大衣,走出门外,走向郊区。
土地依旧干硬。
草叶依旧干枯。
枝条依旧干硬。
河水依旧干结。
可是,踩一踩土地,脚底竟沾上了些许酥松的黄土。
扒拉一下枯叶,草的根部筋的很难揪断了。
折一下干枝,枝条竟“藕断丝连”了,且排列了无数的小牙点。
踩一踩河冰……不敢踩了,感觉告诉我,决不能踩了。
这一切告诉我,冬天早已怀上春天的胎了!
谁说炎热没有一颗凉爽的心,秋早已在夏的心里了。
谁说寒冷没有一颗温暖的心,春早已在冬的心里了。
冻土是土的冬眠,枯叶是草芽的棉被,枯枝是嫩芽的秋千,冰是水的沉睡。大自然总是先叫醒沉睡的土地,揭开草芽的棉被,摇动幼芽的秋千,消融水的睡意。
和寒冷或炎热隔着一层的人类,沉睡或苏醒都慢一拍。懂得四季的不是我们,懂得四季的是土地、草叶、树枝、河水……。
再过一些时候,土地暄软了,芽眼憋出了,枝条柔软了,河水流动了。暄软的土地是春的躯体,嫩黄的芽眼是春的探头,枝条飘动着春的裙带,水面泛着春的浅笑。在那时,从屋子或人事中走出的人们,和韩愈一样,惊叹:新春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如果草芽会写诗,它会回敬一句:新春何必有芳华,二月处处见草叶!
怯于寒冷,缓于苏醒的我们,没有瞅见冬天的怀孕,便诧异于春已经诞生了,好像春是私生子!
其实,这时候,头茬芨芨菜已经在农家餐桌上释放春天最初的芳香了,些许昆虫已经在枯叶间蠕动生命的预言了,鸟的翅膀已经完全展伸飞翔的梦想了,猫的眼睛已经酝酿春天的骚动了……
惊奇是对过程的无知,惊叹二月的草芽,是迟钝者对生命进程的疏忽。人类是大自然的弃婴,否则它为什么不让人类先于其它万物苏醒呢?
再过些时候,叶芽爆绽春天的稚嫩,花骨朵酝酿春天的释放,鸟儿鸣叫春天的脆亮,猫不归宿了,羊下羊崽了……春天的文章写的绘声绘色,喧闹是它的主题。春天的喧闹是苏醒的发酵,春天的灿烂是对苏醒的汇报。
而此时,人们在春天的喧闹中清醒了,走入春天。可是,瞬间的活泛是沉醉的回光返照,人们终于没有走进春天的心里,在温暖中堕落了。脚步慢了,眼睛微闭了,中午或早晨“春眠不觉晓”了。“一年之计在于春”,是先哲给人类下的诊治处方。我们走过冬季,走向春天,苏醒过吗?
我们苏醒的征兆是脸上的皮癣,腿上的关节炎,脸上的青春痘,嘴上的水泡,乡下孩子头上的脓包,随着春寒几开几堵的脑血管,随着气候几动几停的心脏……疾病是我们的敏感带,懒惰是我们对温暖的反应。
万物苏醒的是生命的骚动。
我们苏醒的是生命的疾病。
远离自然,是对自然的背叛。享受必定带来生命的虚弱。高科技可以支撑虚弱的生命,但这等于慢性病人用药物维持生命。对于自然来说,我们已经是劣种了。劣种常常受到威胁,我们正处于疾病的“四面楚歌”之中,瘟疫、癌症、艾滋病、精神变态、亚健康状态……肘见襟,防不胜防。高科技时代的我们,比任何时候更感到生存危机。
我们生命的前程,并不比一棵草、一只虫、一头象更美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