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小舅公,我尚小。他回沪探亲,但已没了安身之处--老房子动迁,新房未安置。他来我家,和我们挤在一室户的房子里。
白天,小舅公跨出门去,总是弯腰拍去裤腿上的灰(其实没有),然后直起身子交叉双臂一手一边拂去肩上的"蓬尘",再低头平整下摆、捋直衣襟,蹬上昨晚回家后就擦得锃亮的皮鞋,然后挥手道别。他这是要去浦西看望住在养老院里的太外公。每每至此,妈妈总会说:"别看小舅公插队十多年,上海小开的派头竟是根深蒂固的。"
夜晚,我玩"培乐多"彩泥,小舅公也来凑热闹。他不会捏轮船、飞机那些我所期盼的东西,却把彩泥全都搓成圆饼、棒头,我问他干嘛做这,他低头嘿嘿笑道:"这是大饼、这是油条呀!"我静静地坐在他的身旁,默默地瞧着他: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灯光下消瘦的身影映衬着孤寂和悲凉。后来尽管妈妈每天早上大饼、油条、豆浆招待,可依然难解小舅公心头的上海情结,因为在上海曾承载过他烂漫童年和纯真少年的家已一去不复返……
第二次见到小舅公是太外公去世之际。小舅公带着刚放假回云南的儿子来奔丧。仍住我家,他儿子住我阿姨家(这是他来上海读大学后的常居之地)。丧事过后与儿子分别的日子渐近,他上街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从地摊上买来廉价的一包包鱼肉荤腥,还有肉糜,说要包"全肉馄饨"……"唉哟,都有怪味啦!"妈妈轻声嘀咕着,悄悄将这些东西请进垃圾桶,重新买了活杀草母鸡、爱森肉、虾、蟹等等,日日让他儿子过来陪他吃饭。只有这个时候,才能从他脸上瞧见些许笑容。而此时在上海,小舅公已经没了父母,没了房子,只能做匆匆过客了。我见过他向隅蹙眉,见过他深夜开启油烟机猛抽香烟,最后又看见他萧然身离去……这些似乎"山重水复"的镜头,曾长时间映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几度春秋过后,如今我家、阿姨家甚至外婆家都相继购置了新房,而小舅公却不愿来上海了。他说:"反正我再也没探亲假,你们来看我吧!"耐不住对远方亲兄弟的思念,外婆打点行装,由外公和我相伴,来到丽江与小舅公再次见面。
真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小舅公如今的富足令人艳羡!丽江气象局--他的工作单位分给他一套三房两厅的居室;小舅婆在四方街上的老屋出租给"一米阳光"做酒吧,三年收租四十八万;表舅(他们的儿子)同济大学毕业后,回到丽江从事旅游开发,事业做得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