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掩秋水,雪岭映斜阳。如厮景致,已然不多,如是染了人世之气,必会坏了这不近烟火的遥遥之资。每每想到只可远观,便是感慨万千。时至,阿叶便会取笑于我,花花世界已是入不了眼,那又何必残存于世,既然那样心许不食烟火的美,便早日拜于佛祖麾下,参透佛理,好早些见那超脱世俗之景,于你而言是得景如此,夫复何求?
阿叶长我几岁,按理我应唤她阿姊,偏是她不领情。硬让我唤她全名。阿叶全名叶蓁,取自《桃夭》,我当时听她这么说,又不免翻了些书,见了那一章《桃夭》,委实觉着阿叶虽名如此,其性使然,难免有些谬以千里之感,故之后不曾唤过她全名,一直都只是阿叶。她听了也是不以为然,怕是不曾在这上面下心思想过,只觉亲昵了些。
自见阿叶第一刻起便不得清闲,灿若火舌的行事作风,让我想起了古时神话中司火的朱雀。一日不见她静半日,真真是火般性子。素日里静下的时候,也是扣书于额,嘤咛不绝,直道我太不好动,也太不够仁义,错了事也不见我替她挡些,劳她被叔父责骂,世上怎会有我这般的阿妹,连感上苍不公,祈求讨还公道之类云云。叔父把我接来想是能让阿叶受些感染,反其道而行之,能静谧些,不想却是愈行愈远。后来留我的初衷也变了,只道阿叶少个讲话的人,我也乐得让她烦,只觉可爱,毕竟在阿叶之前并未有人待我这般。
阿叶性喜红色,喜着红衫,初见时便是一阵晃眼,不过后来却是习惯了些。见了也只是一笑置之,不也多想。
年节时,我送了她一盆素色茶花,不料第二日便只剩光秃秃的枝干,瑟瑟之姿不由让人怜惜。我心中自是愤然,那株白茶她也知是我悉心照料三年之久的,既是不喜还与我就是,又何必弄成如今这般惨淡模样,一时厄痛惋惜,悔不当初。她却是淡淡然道,白色着实不够喜人,想是逢至年节,素色置于家中,徒增苍然,不要也罢。也不知她是讽我如斯,还是其它,我郁结不已,捧着那残枝落叶默然离去。
几日后,她却施施然养了一盆红茶,遇见时虽心气不佳,却也免不了心底的怜花之意,有意无意地为它淋水,不过半月,那一丛郁郁葱葱之间已挂满了些许欲绽还休的红色花苞。不免忆起阿叶的话,红色却是要喜人的多。花绽的那几日,我却不见了阿叶,任是叔父也寻不到半点踪迹。问叔母,她也是愁眉不展,清泪盈眶。我见之不得,一个人抱着那盆花绽碗大的茶花树躲回了家。
母亲问我也只是草草敷衍,了事后便日日与茶为伴。
初春时,茶花也不知是开了几波,久居苏浙的程显爷爷向我讨几捧花酿茶,我亦是不肯。母亲见了,骂我是个冥顽不宁的娃,两人你唱我喝好不热闹,如是从前,我定是会给爷爷的,像那素茶,每开一波,我便会给爷爷捎去些,只是如今折花酿茶听来却是揪心般的痛,却是不明所以。
三季匆匆,这最后一季的红茶已然不如前两季那般如火如荼,却也是别有风姿。而我在这最后一季终是见到了阿叶。她已不似从前那般生龙活虎,站在风中仿若旧时被她摧残到支离破碎的白茶。那株白茶在我记忆中似是没活过那个年节。
阿叶同我说了好些话,说她可能要比我早先见到那超脱世俗的景致了了,届时可以告诉我在哪可以见到,然后领我去看看。叫我养着那盆红茶,如是不喜,舍了也罢,只要不让她见着就行了。
我听着好笑,执拗着性子道,定会把它养到老,寿终正寝后见了佛祖,指不定一道批文就能予它一个花魁,凌驾于牡丹之上,做做万芳之首。
她说,随我。走时还不忘留我一个灿烂笑颜。
过了好些日子,叔父说阿叶去了,望着那盆单单只剩一朵红花的茶树心中不由隐隐作痛,终是明白折花酿茶揪心的所以然了。
折了那朵戚戚焉焉的红茶,又折了些绿色枝叶,按着叔父所述的位置,寻到了阿叶休息的地方,把前面的花束清到了别处,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那捧茶花,停驻了些许时间,遂身走了。
曾仔细瞧过茶花的脉络,精细繁杂,不论开得如何,终免不了随花叶纷逝的命运,却又不同于万千事物,它走过了比之任何都要长久的三季,如今走了也是那样凄艳绝美。
不想寻那不染尘世的美了,许是找到了,又许是不要了。谁也不能持生之初衷走一遭啊。我也是,而我却遇着了这世间的异类,让我的梦染了人气,空了我的心思,却又走得那样悄无声息。
却是值得,值得那一纸"万芳纷纭折颜色,茶色浮荼胜妖娆"…
首,却道浮生若尘梦应觉……
“陈晨,我问你要了好长时间的《诗经》,影子呢”?
“抱歉,陈好前些天闹脾气把《桃夭》那章给撕了,还没补好”。
“哪章,我忘了,你背一遍给我听听”?
“就是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那一章”。
“你认识叶蓁吗”?
“唔…林莳难道你认识。。”?
“我好像在梦里见过…呵呵”。
也许是真的见过,也说不定呢,人生总是会有些意外,就像这个名字一般,陌生如斯,却扎根脑海。
在前世也说不定,说不定是友人吧,如果真有前世的话……
林莳家鞍座上的红茶已是开了第二波了,花如碗大,似是粉玉雕琢而成,而那交错的花叶间不知是谁折了红茶的痕迹依旧鲜艳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