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昨天你带我去了“米兰西典”,号称是应妹妹要求,三个人一起用晚餐,但我何尝不懂,你知道我不会去争抢什么,只能默默地接受“施舍”。
大约两个星期没见妹妹了吧,小姑娘还是那么胖,那么刁蛮,那么难缠。不过看在她仍较为礼貌称呼我“姐姐”的份上,我还是牵着她,走过了路口。
两年不曾来过这里,装潢依旧豪华,富丽堂皇的大厅,更凸显了它的尊荣。走入用餐厅,四下觥筹交错,主宾酬酢。柔和的黄色光线,映照在情人羞涩的脸上,平添几许暧昧;散射在夫妇平和的脸上,黯淡几许沧桑;照在我们脸上,又代表什么?时过境迁,故人难见,这里也变了,厅中央换上一架纯白色三角钢琴,华丽而忧伤地栖于鲤鱼台上,月光落下,显得更加苍凉、悲伤。
点餐完毕,我静静地等待,耳畔是你和妹妹嬉笑的声音,表面上的平和也已打破,我提醒着:“这是在外面,注意礼仪的西餐厅,不像在家。”是的,绝不能有不和谐的声音。徒劳,你们照样玩闹,不过是声音低了几分贝而已。
一曲《水边的阿狄丽娜》奏响,我把目光投向坐在钢琴前的人,休闲又拘谨的装束,标准又稍稍越矩的发型,一副眼镜架上鼻梁,看来,是附近大学打工的学生。诚然,我对西洋乐没什么了解,但这首名曲,我还是略有耳闻的。
接踵而至的《不要说话》让我愣了许久,心底默默伴唱“…愿意用一支黑色的铅笔画一出沉默五彩剧,灯光再亮也抱住你;愿意在角落唱沙哑的歌,再大声也都是给你,爱是用心的,不要说话…”在他人脑海中,这是副凄美的爱情画卷,可在我心中,那个人,就是你。看着正与妹妹说话的你,思绪回到了那年夏天的病房里,你搂着作为小病号的我,陪我看小书,一滴水打在我手上,回头看你,已是泪眼婆娑,我还学着你以前的样子,伸手够你的脑袋,摸摸:“外婆不哭,我给你讲故事!”可是,一句话仿佛开闸,一瞬间,泪不断落下。外婆,那是我见过最美的一斛明珠。
乐曲忽然变了,是王菲的《致青春》。“…良辰美景奈何天,为谁辛苦为谁甜…”外婆,你何尝不是如此?辛苦过了半生,旧日黄昏,映照新颜,不知道你是否会唱儿时的童谣,那是你岁月潮河中,留下的唯一过往。你曾拿出和外公的结婚证,照片上的女孩笑靥如花,微微颌首,过去姽婳姣好的面容,现在业已消逝。你用举世荣华换这纸书,阅尽风霜,仍含笑临风不回顾;你弃锦绣青春走这一步,踏尽沉浮,梦醒时,只归于一抔黄土。这些年,你为这个家所做的,我不敢说全部了解,至少我懂,你苦了自己,使阖家安乐。所以,你不悔,亦无怨。
食物用过一半,乐曲又换了,《时间都去哪了》的旋律萦绕耳边。“…时间都去哪了,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生儿养女一辈子,满脑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时间都去哪了,还没好好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盐半辈子,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你半生荏苒,看过世间多少繁华,忙得忘了四季来又退,任凭风雨穿梭,岁月流连人间。烦扰总难逃脱,却踏过不回首,难道你就不曾恨金翠韶光去何速?蝉鸣后雪初霁,多想停在初见季节,与你共看月色轻俏。你永远都是我在看不见的夜里,那最温暖、最明亮的暖阳,那灿烂,永不落霞。
看着微笑与妹妹玩闹的你,我多希望上天再多给我一刻光阴,让我把此时的你看得真切,在记忆中描画出你快乐的模样,一笔一划都充满对你最深的牵挂。
外婆,我们说好了,陪在对方身边,要比永远还远。拉勾,上吊,一百年,不,一万年,乃至永生永世都不变!你此一生,若只一瞬,哪怕今世只共我一瞬,于我,亦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