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那么多奇形怪状的文字,它们相互抵触并贯通,各自在不同的音频范围内反复游走。每个人都应该有一门除了母语之外,还能看的比较顺眼的文字。
我是这样想的。
小时侯,能书写出别人看不懂的字是很令人骄傲的事情。于是我也有一本极厚的书,里面似乎是希腊语,这个我也不知道。
但就算是一个符号也看不懂,也还是每天都捧着它,仔细看几页,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有书签这种东西,于是,各式各样的物体都被我放进去作为标记,至于具体有些什么,我是真的忘记了。
大概是那天毛茸茸的温暖和阳光吸引了我,我手里拿着那本书靠着老榆木书架,蜷着腿坐下来。
"我最好的朋友,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涵涵,她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和黑黝黝的头发……"我翻开第一页,夹在里面的,是一年级一篇作文的开头。很烂俗的文字。
她是一个善良的,幼稚的,执拗的人。这些斑斓或丑恶的形容词,都定格在过去式的用法。
我想起我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我说不好意思。
大概是在第三节语文课之后,拥挤的楼道里,突然一声尖叫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当时我的脑子里还萦绕着无数的灵感构思,就被她连拖带拽地折腾到教导处去扣分。理由是,我侮辱了她新买的限量版球鞋。
于是我说,不好意思。正在她从鼻子里发出轻轻的"恩"的声音时,我又说,谁跟你说呢,我在跟它鞋交流,我斜眼看着她的鞋。然后她十分矫情地甩了一下头,走了。再之后,比较悲哀的是,她和我是一个班的,也就是说,她把自己班的分扣了。我当时认为,这个人,可能有点缺心眼。这是2006年秋天。
不过我在跟她说这些的时候,她却是一脸的茫然和厚道的表情。
再向后翻几页,就出现了一片平整的叶脉标本。
这是她在我家用碱水煮的。我们一起用新的陶瓷花盆种了一株幼苗,叫不出花名来,是从院子里拔出来带回家的,她小心地摘了一片叶子要向我展示怎么把叶片去掉。虽然整个过程我都很拘谨的站在旁边看,但我很高兴。
后来,我有机会去看看别人和她的聊天记录,一些无关痛痒的词全部忽略掉之后,发现了一句话:"跟她出去还真无聊。"她的所说那个"她",便是我了。
但是我因此而高兴,因为跟她出去还真无聊。
这大概就是分水岭的含义。
期末考试后的第一个下午。微热。天空的太阳像一朵巨大的葵花。
我推了推她的手肘,把圆珠笔塞进她手心。年轻的实习老师板书了烦琐的解题步骤。她半眯着眼说,我想自己做不行啊。
然后把笔丢回来,结果摔在地上,变成两半。
后来我想到之前的一个梦,我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她面前说:"我不管你了。"我用下巴抵住桌面思考那句话。半人高的书摞在桌上,挡住我向右漂移的视线。
我想自己做不行啊。我有点哽咽,随即又吞了回去。
经历过时间的书籍里面,都有一股潮湿腐朽的味道。也许是那些乳白色小虫在经过是留下的标记。
再后来,关于处理她离家出走那件事情上,对于质问我的人,我摸棱两可的回答或许让他们很失望。
从那之后,时间似乎就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我又变成了一个人,在纵横交错的小巷中走走停停,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行人。
在我们孱弱的青春里,似乎一直有那么几个人,他们走过去,留下了不深不浅的脚印。
但在每次回望的时候,却无法抑制自己心里如潮水般汹涌而过的悲伤。
我们都想,能够在大家面前展示自己的强大。
我们都想,能像哈里波特一样有一只服从指挥的猫头鹰。
我们都想,能在孤独时候,就让自己消失。
无数人的青春都用来追悼这个有着巨大空壳的世界。
有时候,放不下,真的不是一类好情感。
小时侯的执着大概在长大之后变成了了屈服,我们匍匐在大堆卷子下面。
每一种语言都有各自的音频范围,如果指定消除哪一种的话,也很可行。还好我们在同一个音阶上。我还能听她说:"依依是我最好的朋友。"
语言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东西。
世界上,似乎还真的没有消失与死亡这回事。
我还以为,她就一直在我身边。
---在一片萧瑟中,我看到盛大的荒芜,却始终找不到她。
TO:涵涵。
小凉亲笔。